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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宝缂丝的奇幻之旅
来源:起承文化
作者:王璐
创建时间:2022-03-29 06:30:23

引箔缂丝和服腰带


成为一件国宝需要用多少年?日本京都教王护国寺那件残破的健陀縠子袈裟给出的答案是1200年。

1200年前,日本最著名的遣唐僧空海法师从唐朝带回了这件珍贵的袈裟,同时也将制造袈裟的技艺——缂丝带回了日本,历经千年,缂丝在日本演变成了“本缀”,让无数华服大放异彩,然而这项技艺却随着传承人的日渐衰老,逐渐失传。

海的另一边,空海走后,缂丝技艺继续在华夏传承发展,终于在宋代攀登顶峰。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,时隔千年,这项技艺又将以精巧的方式回归、合围,织就一段新的传奇。


一寸缂丝一寸金


宋徽宗曾为缂丝名家朱克柔赋诗赞叹,“雀踏花枝出素纨,曾闻人说刻丝难。要知应是宣和物,莫作寻常黹绣看。”一语道破了缂丝与寻常织物的区别。

宋人庄绰在其游记中曾详细地描述了当时被称为“刻丝”的织造工艺,“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,以熟色丝经于木棦上,随所欲作花草禽兽状,以小梭织纬时,先留其处,方以杂色线缀于经纬之上,合以成文,若不相连,承空视之,如雕镂之象,故名刻丝。”

相比起其他的纺织物,缂丝最独特的地方就是“通经断纬”的织造方法。


缂丝文石锦鸡 宋代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
然而,经清代学者汪汲考证,“缂,紩也,织纬也”,是局部织纬的一种工艺。小梭织纬,织成后不露经线的丝织品,用缂丝来命名,则更为恰当。

即便最简单的一件织物,都要经历成千上万次的断纬,如此细致的织造,是对人工和时间的巨大的消耗。“如妇人一衣,终岁方成”,非皇族、富贵人家不得拥有。明神宗朱翊钧有一件“福寿如意”缂丝衮服,工匠用了整整13年才完成。


清露香园仿宋繡松鹤 清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
民间有“一寸缂丝,一寸金”的说法,从诞生时起,缂丝就成为了皇室的“宠儿”,是地地道道的奢侈品。以至于明初朝廷力倡节俭时,限令只准用缂丝织造敕制和诰命,宣德朝以后,随着国力富强,禁令才日渐松弛,缂丝技艺才再度繁荣。
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缂丝技艺的发达与否,多少成为了衡量一个时代物质水平高下的风向标。从唐宋到明清,每一个时代的辉煌时刻都少不了缂丝的见证。


緙絲群仙祝壽 清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
以梭代笔,织就未来


缂丝以经纬交织的方式绘出不同的纹样,既打破了普通织物的单调,又避免了刺绣等工艺带来凹凸不平的纹理感。其方法虽然朴素,但表现力却十分惊人,图案色彩丰富异常,一般纺织物在织造过度色时,通过或大或小的过渡色块来逐级褪晕,而缂丝中的“合花线”技术可以将不同颜色的丝线绞捻在一起,仿佛绘画中的调色,明代画家董其昌形象地称缂丝为“以梭代笔”。

早在南北宋时期,缂丝就已经从服饰范畴中脱颖而出,成为艺术表现形式中的一种。宫廷特设“克丝作”,专门摹缂名人书画,缂丝者中的翘楚,如朱克柔、沈子蕃等人,其作品蓝本都取自院画精品,表现山水、楼阁、花卉、禽兽和人物,以及正、草、隶、篆等书法,细致入微。

缂丝的艺术价值有时甚至高于原作,可谓“夺丹青之妙,分翰墨之长”,乃至“胜于原作”的境界。明代文震亨则正式在《长物志》中,将缂丝归入书画类,不再当成纺织品对待。

如此精湛的表现形式,更多依托的是创作者对艺术的领悟能力,而非技艺水平。


宋緙絲群仙拱壽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
其实,早在战国时期,新疆就出土了以毛纺织为主的“缂毛”作品,宋人洪皓也曾在游历金国时,在《松漠纪闻》中记录了回鹘人“以五色线织成袍,名曰剋丝,甚华丽。”兴起于塞外的织造技艺在唐代传入中原,经艺术加工,最终形成了繁复华丽的艺术品。

“古人说,缂丝是之中之圣,但它的基础就是织布。”出身于纺织世家的王玉祥说,如今,他已经从事缂丝技艺三十余年,是南通缂丝制造技艺的传承人。


南通宣和缂丝研究所织工在制作缂丝手包


南通缂丝直接传承自宋代,当时叫做“通缂”。不同于苏州一带兴起于明代的“明缂”,南通的缂丝更为古老,因此也有“本缂丝”的美誉,意为缂丝的源头。

然而历经时代变迁,本缂丝却渐渐销声匿迹,直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。


宣和缂丝研究所车间内,王玉祥(右)和女儿。


1984年秋天,日本本缀传人,45岁的户田昌伸不辞辛苦从京都赶到上海,再辗转十六铺码头,搭乘四个小时的高速客轮到达南通。就为了见上王玉祥一面,吸引他前来的,是一则在日本不怎么轰动的新闻,39岁的中国人王玉祥复原了代表唐宋缂丝特点的引箔缂丝。这项技艺在日本早已失传多年。

对于户田而言,这不仅意味着那件在教王护国寺沉寂了千年的袈裟,有了修复的可能,某种意义上来说,更意味着源自唐宋的血脉终于得以传承。

历史就在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之间,将线索重新衔接。


王玉祥绘制缂丝图纸


复兴之路


想要复兴缂丝技艺的,不止王玉祥一人。

民国时期,南通实业家张謇,就曾创办大生纱厂,并设置“纺织染传习所”。清帝逊位以后,养心殿造办处的缂丝工匠流离失所,许多只能以拉洋车为生,张謇将其中两名缂工召回南通,创立贫民工场,投入经费,教习女工传承通缂。织出的作品,曾销往海内外,在上海纽约、法国、瑞士、意大利都设有办事处经销。

抗日战争爆发后,缂丝技艺再度失传,然而大生纱厂却保留了一丝可能。王玉祥的祖父、父亲都在大生纱厂,即后来的通棉一厂工作、生活。耳濡目染之间,原本学习绘画的他也对织造有了感性的认识。


陈建华制作缂丝二十年


1972年,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将传习所解散后的一批学员重新召集,成立了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。1979年王玉祥正式参加工作就在这里,仅仅学习了六个月的真丝染色,他就转到对日的和服料贸易,负责缂丝项目。

在当时,中国做出的缂丝腰带一条出厂价三百元,在日本能卖到一万元。这样的价格体系持续至今,2011年一套缂丝袈裟在国内售价10万元,在日本则是150万元。

2005年之前,苏州、南通等地的订单全来自日本,苏州主要定制和服腰带,一个工厂规模上千人,很快就造成了日本市场的饱和,缂丝工厂也纷纷倒闭。

为了扭转局面,王玉祥选择了依托本缂丝,制作难度系数更高的袈裟。“腰带只是一块一米五长的布,袈裟需要工人将13块布拼在一起,不能错位。”“唐代的袈裟又是无缝连接,要求每一个工人的手脚轻重都要保持一致才行。”


大拨齿和小拔齿


日本进口的金线


他复原的第一件袈裟,就是空海法师带去日本的健陀縠子袈裟。

健陀一种描述袈裟的颜色,类似树皮色的花纹,主要由缂丝完成,然而这件袈裟大部分已经破损,显露出了生色经线的底色,缂丝部分则需用紫色、嫩绿、黄色、蓝色等颜色编织出树皮色花纹。

为了更好地复原袈裟,户田向王玉祥赠送了一台本缀织机。通过比较,王玉祥发现本缂丝与明缂丝在最初的技法上就有着鲜明的区别,这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和动力。

复原袈裟只是一个开始,也为他打开了新的市场。从经营的角度而言,日本有八百多座寺庙,一个庙宇一年定制一件袈裟,一年就有八百多单。然而,王玉祥却把目光放得更为长远。


引箔缂丝,经纬交织的织线下压的是干花草。王玉祥制


缂丝享誉海外,但在国内却无人知晓。2010年,王玉祥取消了全部来自日本的订单,开始做国内市场,“你不把后路断掉,就没有精气神往前冲。”同一年,他就一一件囊括了其中缂丝技艺的华服“鸾凤双栖牡丹”一举成名,这件华服也被首都博物馆永久收藏。

许多年来,王玉祥安于南通,心不浮,气不躁地打磨手艺。


美丽的古镇唐闸,经过这里的运河一端通向长江,另一端与扬州的大运河相连。


他可以为了追求画面的平整,要求“每出一梭的角度都有严格规定,在32.5度到40度之间,角度变了,画面就不对了。”在这样严苛要求下,曾经一百多人的徒弟也慢慢只剩下不到二十人。这项工艺因为复杂,根本没有任何仿制或伪造的可能。同时也几乎无法被机器取代。

对于缂丝的现状,王玉祥始终保持乐观,他相信这项古老的技艺始终在传递着美,而美则永远不会消失。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技艺,终将在未来焕发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