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华州露泽院村，新娘进门要先挂面老虎。

面食是中国北方重要的主食，馒头更被誉为面食之王。

面粉 、酵母、水和糖比例恰当地揉合后，在密闭容器里，光滑的面团开始慢慢发酵。接下来，用家里专用的梳子剪刀绣针在面团上勾勒图案，梳子梳出平整的细纹，剪刀剪出红花绿叶，针勾出龙凤纹理。静置精准的时间后，各式花样的面团被端上蒸锅。几十分钟过后，蒸屉里冒着热气的花馒头就算出炉了。

面花娃娃

这些被精心加工的白面馒头也被称为“面花”，“花花馍”，“礼馍”。暄乎温软，却有嚼劲儿。相比面条，更易于消化。上蒸锅加热，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麦香味，可以说是老少皆宜。碳水化合物给人类带来的饱腹感和满足感，使馒头在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更强的使命。它代表着农业时代的粮食丰收，是长江以北种植小麦的人民生活的基础和成果。

陕西乾县，油炸的老虎面花。

汪曾祺1960年在《荷兰奶牛肉》中曾写道，好一段时间没吃饱饭的工人在吃荷兰奶牛时，“还蒸了白面馒头。半斤一个，像个小枕头似的，一人俩........工人们把牛肉、馒头都拿回宿舍里去吃。他们习惯盘腿坐在炕上吃饭。霎时间，几间宿舍里酒香、肉香、葱香，搅作一团。炉子烧得旺旺的。气氛好极了”

对于农民来讲，食物来自于大自然的馈赠，更需要赠予分享他人甚至土地，以寄托对来年生活更美好的期望。在北方广袤的乡村，“面花”就是不可缺少的民间礼俗，在重要的岁时节气和人生仪式上，人们（主要是女性）都会在家里做面花，用以赠予亲友，表达情谊。

合阳县岔峪村阴历六月十五，黄河岸边祭祀河神，2005年。

面花里的门道

怎么做面花？都有什么讲究？在陕西关中平原的东部，面花种类和喻意十分丰富，相邻的两个县，可能送礼的讲究都不一样。从面花上，我们就可以略窥一二中国人的亲情血缘、人际交往，其中更隐含了前人对生命的理解。

面花跟人生每一个重大节点联系紧密：出生，满月，满灯（年满12岁），嫁娶，过寿，离世。亲人们会在这些时刻相聚或是欢庆，或是送终。人们会把自己想说的用祥瑞的图腾镂刻到面花上，图个吉祥安乐喻意。

就拿结婚嫁娶来说，陕西渭南华州一带的村民会抬着当地特有的“食烙”迎亲，这上面放着的便是各家亲戚送来的面花。娘家人多会送单凤，男方则是单龙。如果是有钱人家，便会送上双龙双凤。最基础的也会送上四个花馍，喻意新人事事如意，成双成对。新娘子在结婚时，还会接到小老虎模样的面花，象征驱邪健康。就在这一捏一蒸中，人际礼数便融在其中。

婚宴上的面花

更有意思的是高馍盘，底层做的馒头为“勾搭”，取的是背篓上的一个部件谐音和形状，说的就是男女相遇，两情相悦。依次往上就是恋爱，结婚，怀孕，最顶端便是生子。从单独个体，到有伴侣，有子孙，整个过程都被祖辈用精妙的文字谐音和象征完整描述出来。

建造新房上梁时候的面花

人生另一个重要的仪式——送终，面花还有另一套规矩。比如在陕西乾县，会给逝去的人准备油炸过的老虎面花。

最初，这些面花都是主妇们在家亲自做的，家里日用物件儿就是她们的工具。十二生肖，莲花，寿桃，金鱼等等都是自家出品，一眼就能看出谁的水平更好。比如发酵的时间需要很准确，要不然做出的寿桃顶裂了缝，就不好看了，时间要是拿捏到位，馍馍上都是可光滑的。逢年过节，大家拿着面花走亲戚，小孩们凑在一起，一边吃一边新奇地评评各家样式。

十二生肖面花

质简的亲情和仪式感

当下的面花更多是礼俗传承，其背后的象征意义变成了主要功能。市面上有店面可以定制面花，还有专门的师傅制作。面花的个头变大，样子也变得更精美。作为维系亲情的纽带，生活在关中平原的人们仍将它保留在当下的节日仪式感中。

婚礼上的高馍盘

过春节，姨家，舅家，姑家要送的皆有不同。农历八月十五，晚辈要给长辈送。到了九月初九，长辈们还要回赠晚辈。再比如，小孩过满月时，姥姥家就一定要送谷卷，“枣馍做底，点缀以花朵动物图案”。

不得不说，礼仪繁琐但详尽，不过大部分人家心里都有这样的默契：钱是其次，面花必须到位。

有些面花中间，其实还有馅儿，比如裹糖加油或是放一圈枣。归根到底，这都是对亲情最朴实的期望——希望亲人可以吃得饱，过得安稳，平安顺遂。

捏花馍的工具很简单，剪刀.梳子.菜刀.牙签等，加以豆子和花椒子等植物籽即可

亲情和饮食是中国文化绕不开，也是夹杂最丰富情感的两部分。最单纯的祝福，放在最简单的食物中，也许是古人对亲情最直接的理解。中国许多作家笔下的亲情都写出了这种情感的内核——相聚和分离。在广袤的农村，这些在出生之时就与你有了关联的同类当然弥足珍贵，人们在固定的时间相聚，又各自散开，最终又会迎来彻底的分别。人们自然会把萦绕在心中的情感寄托在吃食上，能让亲人立刻就感受到。

给外孙蒸结婚谷卷的老人，2014年。

同时，有学者认为面花是民间审美情趣的表达。作为食品，它的造型，色彩亦能带来感官上的愉悦。关中面花颜色极鲜艳，它是妇人们在日常生活间隙里的另一个想象空间。换句话说，面花不光蕴含着复杂的民间礼数，也带给人们艺术创作的土壤。

幸运的是，关中面花承载住了乡间的迎来送往，和一丝丝爱意。